皇上说:“去,找个借口让太医为皇后诊脉,若再不成,朕就一天十二个时辰耗在凤仪宫,崇吾之行前,一定要让皇后怀上朕的嫡子!”
皇后沉默着在凤仪宫中看折子,银浆鱼出事后,他不得不亲自监督操办崇吾祭祖的诸般琐事。
可他最近jīng力却总是极差,折子看了半个时辰,就觉得双目疲乏头脑不清。
于是他放下折子,静坐了片刻。
侍女放下茶壶,担忧地小声劝:“皇后,请太医过来看诊吧。”
皇后说:“不可。”
他心中隐约有些担忧,却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……
他还记得那一年秋天,新科举子在大殿应试,他在太医院看见了那张方子,是皇上亲手写下的打胎药。
那碗药,是他的夫君亲手喂他喝下的,那时的皇上对他还温柔亲昵,好声好气地哄骗着,说他得了伤寒,喝下那碗药,就会好了。
他信了。
那是他这一生,最后一次相信他的夫君。
皇后沉默了一会儿,问:“萧太后最近如何了?”
太后并非皇上的生身母亲。
当年七皇子的母亲出身低微,早早葬送在了后宫争夺之中。
于是出身萧家的萧皇妃,便认了七皇子到自己膝下,后来封萧太后,一时也是风头无两。
萧太后,是皇后的姑姑,她去年便病了,一月一月病的越来越重,崇吾之行怕是不能同行了。
皇后让侍女收拾了些jīng致柔软的点心,去泰康宫探望萧太后。
萧太后在榻上病着,枯瘦苍老的面容已经不见昔日风华,她看着皇后,温柔地笑了:“皓尘,过来坐。”
皇后坐在榻前,轻声说:“姑姑,最近可好?”
萧太后摇摇头:“我不过是苦熬着日子,过一天算一天罢了。”
皇后担忧地说:“姑姑……”
萧太后说:“好了好了,崇吾之行在即,你不忙着准备出行的事,却来我这里,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吗?”
皇后屏退左右,说:“姑姑,皓尘遇到了难题,需要一个可信的医师,为我诊脉。此时机密,决不可泄露消息。”
萧太后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让沁烟进来。”
沁烟是昔日萧府中的旧人,会些医术,随萧太后入宫后一直随侍身侧,是个信得过的人。
沁烟微微福了一福:“少爷。”
她仍然保留着昔日在萧府时的叫法,皇后一时有些感慨恍惚。
他入宫太久了,已经快要忘记自己谁。
沁烟托起皇后的手腕,轻轻诊脉,不过片刻,她便起身行礼,低声说:“皇后,一月有余了。”
皇后闭上眼睛,轻声说:“下去吧。”
沁烟下去了。
萧太后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背:“皓尘,你怎么想?”
皇后说:“这孩子,留或不留都是小事,我试探一下皇上的口风。若皇上仍心存疑虑,打掉也就罢了。”
萧太后摇摇头,她伸出苍老的手,慢慢握成拳:“皓尘,这世间的事,都像掌心的流沙一样。握得越紧,丢的越多。萧家对皇上是如此,皇上对你,亦是如此。”
皇后说:“姑姑……”
萧太后说:“这些事,以你的聪慧怎会看不明白?萧家想掌控朝政,便拼命想要掌控陛下。若陛下是个心无城府的愚钝之人,大家便能相安无事。可你萧皓尘爱的人,必是个睥睨天下的盖世英雄。英雄,怎么会甘心任人摆弄呢?此局从一开始,便是个死结。”
皇后闭目轻喃:“太晚了……”
萧太后说:“陛下这年来担忧外戚gān政,处处防着你生下嫡子,如今却肯让你怀孕,怕是……要对萧家动手了,才如此从容不迫,甚至连连夜宿凤仪宫。萧家一倒,陛下便又需要嫡子,来压制后宫中其他后妃外戚了。”
皇后没有说话,他看着远方枝头刚刚生出嫩芽的老树。
他入宫时,这株老树枝繁叶茂,chūn风拂时榆钱满地,簌簌落落,像雪一样落了满地。
皇上牵着他的手,向他说着年少时的笑话,趁他笑的时候,便会轻轻吻在他唇边。
炽热,柔软,小心翼翼,那般甜腻入骨的柔情蜜意,再也不会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