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后轻声问:“陛下,当年宫变,我父亲选择助你登位的时候,你是不是已经看见了今日的结局。”
皇上沉默许久,说:“是。”
皇后眸中缓缓落下泪来:“你知道……”
皇上低声说:“相国若有心做纯臣,自可去太子阵营,演一段君臣佳话。他选了朕,便是看中朕无权无势,便于控制而已。”
皇后闭上眼睛,慢慢喝下那一壶烈酒,低喃:“你们都知道,只有我……只有我看不清,还以为……还以为……”
泪湿了鬓边的发,悄无声息,原来他这些年百般周旋平衡,不过是徒劳而已。
他的父亲早已有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野心,而他的丈夫,从来不打算做个傀儡。
皇后说:“陛下,我喝醉了,你抱我回去好吗?”
年少的萧皓尘十分贪杯,常常在路边酒馆喝得醉意朦胧,便缠着七皇子送他回家。
他说:“小七,带我回去,我走不动了。”
他说:“从后门偷偷溜进去,别让我父亲看见。”
他说:“你抱着我,我好想睡觉。”
他喝醉了,会说很多很多的话,有时候说胡话,有时候又很清醒。
后来,他们成了帝后,那些绵软撒娇的痴态都早早封死在皇后的凤印之下,他们相敬如宾,举案齐眉,为天下夫妻之表率,可舌尖,却再也尝不到年少时的甜意。
只有在这远离京城的大漠之中,只有他们已被彼此bī到绝地,只有风莲酒割裂喉咙似的浓烈酒气,才能让他失了分寸,忘了身份,含着泪,闭着眼,轻轻地喊一声年少时的情话。
“你抱着我,好不好……”
风沙chuī得窗户摇摇欲坠,皇上俯身把喝醉的皇后抱起来,轻轻放在chuáng榻上,相拥着入眠。
皇上不忍地拭去皇后眼角的泪痕,在一片呼啸的冷风中低声说:“皓尘,朕答应你,不杀萧相国,你好好的,留在朕身边,好不好?”
皇后醒来的时候,窗外的风已经停了。
大漠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,huáng澄澄的一片苍凉辽阔之景,剧目远望,不见天地山峦,更看不见人影。
皇后站在城墙上看向塞外,草原离这里很远,崇吾郡看不到一点翠色。
皇上走上城墙,站在皇后身边,问:“在看什么?”
皇后说:“草原十七部落,不受教化,不服管束,年年侵扰边关,想起此事,我便觉得心烦。”
皇上说:“草原苦寒,水源不足,常有天灾。中原独享了天地恩惠,土地肥沃万物自生,自然就成了饿láng眼中的肥肉。生死之前,教化无用。”
皇后沉默了许久,皇上袖上沾着一点酒香,好像昨夜相拥缠绵的柔情还在,可他们之间,却依然恢复了彼此疏离冰冷的模样。
皇上说:“明日便是祭祖大典,待办完这件事,我们就回京。”
皇后依旧沉默着,轻轻抚过胸口,指尖碰到了隔世花毒瓶冰冷的棱角。
明日,便是最好的动手之机。
一但皇上死了,他便可以由禁军簇拥,携皇嫡子回京,就能保住萧家。
十年来,皇帝纳妃封嫔,宠爱臣子,还杀了他的孩子,bī他向一个小小七品官低头。
年少时的情谊,早被一国之君亲手葬送在十年消磨的时光里。
可他为何,仍是这般舍不得。
杀,不杀。
杀……
皇后狠下心,决意斩断这段孽缘。
可他心意方定,皇上却深吸一口气,捧起皇后的手说:“朕答应你,萧家宗族,朕一人不杀,放你的父亲回云州养老,好不好?”
皇后心头震颤,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要软倒在皇上怀中,他不敢置信地仰头看着皇上的脸:“陛下,你……你肯退了……”
皇上说:“朕不忍,皓尘。朕不是铁血妖魔,朕心悦你,亦心疼你。十年来,是你为了朕步步退让隐忍,朕今日也为你退一步,不管萧相国做下何等大逆不道之事,朕,绝不杀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