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奇怪,明明在世的时候已经看过人间无数次,但现在再瞧这路边的一草一木,连我家旁边那栋灰突突的烂尾楼都显得格外新鲜。
于是我gān脆心意慢腾腾地晃着,走到哪儿算哪儿,心里挺乐呵。
我死前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出门散过步了,如今竟还能有机会,实在是赚大了。
以前我走路很快,而且习惯性低头,被奚容叨过好多次,他说我迟早要撞在电线杆上,撞成个傻子。
我说我至少不会因为踩空窨井盖掉进臭水沟里。
我俩最初经常这样,他说我一句,我必得顶撞两句。
我妈去世后,我几乎伤心地失去了神志,整个人浑浑噩噩,别人问我一句话,我得反应三秒才能答得上来。
如何体面地送走亡人其实是个繁杂的过程,我那时候完全沉浸在悲伤中,也完全不懂。
后来,一切火化、殡葬的事宜,都是奚容在帮我操办。
这本不是他的工作。
但那时候我想,是因为他对我抱有歉疚,是他无能,没有治好我妈,所以才对我百般补偿。
其实我看不顺眼他,也并不是因为此,每个人生死有命,其实我都懂的。
我就是讨厌他那副万年如一日,冷漠到仿佛从无感情波动的样子。
那时我也年轻,脾气倔,他忙前忙后帮了我许多,我连一声谢都没有讲过。
后来呢?
后来我们是怎么走到了……这一步。
我想着想着,发现自己不知不觉,竟跑到了奚容工作的医院来。
熟悉的白色外墙气派宏伟地屹立在面前,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进进出出,我赶紧朝门边躲了躲。
一方面是因为我跟奚容的关系,一方面是我经常光顾,我和这间医院里的很多医生护士都认识,我可不敢被他们发现。
我找了个隐蔽的墙角半蹲半坐,这个角度很好,医院里面的人发现不了我,我却能时刻看到有谁从大门口出来。
我像块枯石一样躲在那儿,大脑放空。
过了不知道多久,大约是过去了一整个下午,太阳沉没,路灯亮起,夜幕降临,我迅速捕捉到换回一身黑色常服的奚容从医院大楼里走出来。
我立刻藏到路边的小巷子里,看到他从外边经过,某一个瞬间,他线条分明的侧脸在我眼前滑过,那张架着冰冷金丝边眼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仿若一片积年不化的冰川。